他1949年从北师大毕业,服从组织分配来到内蒙古。195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60年在隆盛庄中学任校长、书记。他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教育专家。他六十岁练太极剑、太极拳;七十岁学绘画;八十岁学钢琴。他八十六岁患膀胱癌。如今九十岁的他,依然是那么谈笑风生。他的生活中充满了阳光和色彩。绘画、电脑、微信,他无所不能。他酷爱旅游,走遍了世界的许多地方,如今仍然在走。在这样一位智者面前,年龄算什么?癌症算什么?拜访他,我深深地被感动、激励……他的温文尔雅,他的一丝不苟,他的诙谐幽默,他的博学多才,让我再一次感到震撼、震惊。
——题记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当五星红旗在天安门城楼冉冉升起的时候,毛泽东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
这一年九月,在皇城根儿长大的他,从北京师范学院毕业。到边疆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他毫不犹豫地填写了申请书,“一切服从组织分配”。就是这份志愿书,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在“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歌声中,他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去边疆内蒙古的火车。
起程的行囊很简单,一卷行李,一个提包。挥手和北京告别,和父母告别,和母校告别。没想到,这么一别就是整整的多半个世纪。年轻有为的他,风流儒雅的他,满腹经纶的他,学富五车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内蒙古竟然是他奉献终生的归宿之地。那么,隆盛庄呢,他的心血、汗水、才华、为这所学校所付出的辛苦,老师记得,学生记得,隆盛庄的父老乡亲记得。崔锡九,这个名字,无论过多少年,都不会在风雨中生锈。
他坐着一列闷罐火车,从北京出发。车上没有座椅,连一块干净的地方都没有。他把一张报纸铺开,把行李卷放在报纸上。“闷罐车”每节车厢只有车门口和几个小窗户能透风。车厢里烟雾缭绕,垃圾满地,浑浊的臭味到处弥漫。他坐在行李上,火车走走停停,中途到了哪里也不知道,他只是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之心,还有一份对远方的迷茫和不知所措,踏上了这辆“闷葫芦”车。臭气熏得他几乎窒息,火车摇晃着,他感觉越走越冷,阵阵寒气透过铁皮钻进车厢。当一缕亮光从那个小小的窗口射进来的时候,车子停在了大同车站。他们一伙人被甩到站台上,紧接着又爬上了一列敞篷火车。刚刚拉完煤的车厢,风一吹,煤屑乱飞,他的眼窝、鼻孔全部是黑乎乎的,浑身也都落满了煤屑,到了丰镇的时候,已经完全变成一个煤黑人了。
一个黑乎乎的麻油碗,一根白线拧成的油捻子,这是黑夜照明的灯,一间四面漏风的房子,烟熏火燎,土炕无席,是他的住宿之地。那时候,丰镇是绥远省的所在地。丰镇一中也算一所老牌的学校。在这所学校里,开始了他的教学生涯。他是怎样咬着牙在这逆境中坚持,怎样经受这种种的不适应,怎样把自己放到最低最低,他低过天空,低过泥土。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他是一粒饱满的种子,终于发芽、开花、结果了。一腔热爱教育的情怀,从始至终,贯穿了他的一生。
他195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迄今整整六十四年的党龄。1960年上级委派他去隆盛庄中学。
当时的隆盛庄中学只是一个不完全的初级中学。凡是优秀的校长都知道这个道理,拥有优秀的教师就等于拥有了优秀的学校;反之,没有优秀的教师,学校的优秀也就无从谈起。
他来到隆盛庄中学,抓的第一件事就是师资力量和基础设施。他和上级教育机构要了吕文杰、李济全等十几位名牌大学毕业的教师专业人才。他们的到来,给隆盛庄中学的教师队伍增添了新的力量。他调动有丰富教学经验的老教师,如丁万金、史国华等老师,在学校形成以老带新,培养新人的氛围。他还重点培养一批有潜力的老师,委派他们经常到外面听课、进修、学习,许干林就是被崔锡九校长第一个委派到内蒙体育学院进修学习的老师。
有什么样的校长就有什么样的学校,一个好校长意味着一所好学校。崔锡九来了,隆庄中学变了。有了钢琴,有了上物理、化学课的实验仪器……有了几万册藏书。两根木头支撑起来的篮球架换成了钢篮。单双杠、乒乓球案子,全套体育器械应有尽有。冬天,还泼了滑冰场,为学生买了几十双冰鞋,这些设施的添置,让这小地方的孩子们大开了眼睛。哇……他们真正看到了外面那个五彩缤纷的大世界。操场不够大,住校的老师都一致同意把宿舍拆了扩建操场。他们宁愿到学校外面租房子居住。冬天,体育队的学生们在外面冻得不能训练,许干林老师就把所有的体育器械搬进了大礼堂,连篮球架也搬了进去,大礼堂成了一个体育训练场。说到这些,崔校长和许干林老师都不由地哈哈大笑,许干林说:“没有崔校长的支持,隆盛庄中学的体育不会那么出众,无论田径还是球类比赛,年年都拿冠军。”崔校长也笑眯眯地说:“那时候,你也能折腾,把大礼堂当成了训练场地。”
没有电怎么办?隆盛庄镇里只有机械厂有一个小型发电机,崔校长就和厂长协商,能不能给学校拉一条电线,给孩子们送一点点光明,厂长同意了,但发电机的发电能量有限,一个教室只给按了一个灯。晚上九点停电后,学生们仍然点着煤油灯学习。在这样的环境里,崔锡九仍然有信心,他相信,人的某种信念一旦形成,什么样的困难都可以克服。
崔锡九是名副其实的教育专家,他深知行为上的改变自然会导致观念的变化。因此,首先要关注的是老师的行为,然后才是怎样来实行观念。比如,要培养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有社会主义觉悟的学生,这句话说起来很简单,但真正贯穿于实际的教育中,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学生在学校三年,能学到的知识其实很有限,但学校给学生的是一个主动去学习的基础,努力向上的一种精神。灌输给他们的是思维、观念的改变,那怕一个小小的习惯,也足够让学生终身受益。
社会评价一所学校的好坏,很大程度上还是看这个学校的升学率的高低,成绩的好坏。然而,崔锡九清醒地认识到,一所学校的发展必须依靠优秀的教师。只要能够激发教师的工作热情,学校的教学质量一定会一步一个台阶,蒸蒸日上。崔锡九有这种能调动教师积极因素的能力,隆盛庄中学的老师是一个整体,他就是这个整体中的一员。秋天,他带领老师和学生一起到四道沟去收割庄稼,二百亩土地啊,从种到收,都是学生和老师一起去劳动,那时候,学校里也没有交通运输工具,连一辆马车都没有,收下的土豆、谷子、粟子、萝卜、圆白菜,都是靠老师和学生一点点从四道沟往学校背,崔校长身体力行,和大家一起起早贪黑去劳动。每个星期日,学校就给老师们改善伙食,三年自然灾害,学校就是靠这二百亩地度过了难关,崔校长确保了老师们的生活质量。也确保学生不挨饿。秋天,老师们储存的土豆、白菜、萝卜,都是学校给分的,学生食堂的蔬菜也都是地里收的,住校生念书只带莜面,困难的学生都不收伙食费。逢年过节还杀一口猪,炸油糕、包饺子……给老师、学生改善伙食。那时候,南庙是学校的食堂所在地,每逢放学,从学校通往南庙的这条路,人流拥挤,好不热闹。那时候,校长、老师团结一致,一个目的就是如何把学校办好,把学生教好。
因为隆盛庄中学有一支强有力的教师队伍,有一位治学有方的校长。隆盛庄中学走出去的莘莘学子遍布全国各地,以及世界许多国家,有三峡工程总指挥贺恭,有国家女篮球队员王玉珍,有出国留学的侯云奎、孟官维,国内有博导孟官元、中科院院士赵进才、有国家级研究员专家赵存才;1977年恢复高考后,首批考到北京钢铁学院的张小鹿,后留学法国;还有自学成才的王立仁、贾来天……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骄傲地说,我的母校是隆盛庄中学,我们的校长是崔锡九。
如果说崔锡九才华横溢,一点也不夸张,年轻时候的他,滑冰、体操、拉京胡、二胡样样都会。用知识渊博这个词形容他也不过分,他所有的课都能教,音乐、数学、语文,体育……哪一门课的老师有事请假了,他就是最好的替补。这样的校长,让全校老师佩服,让学生敬仰,让隆盛庄的家长们都放心。于是,隆盛庄中学曾经远近驰名。方圆百里的学生都来这所中学就读。崔锡九给人的感觉儒雅而温和。他言行举止是那么的严谨而一丝不苟。著名教育家叶圣陶曾说过:“教育工作者的全部工作就是为人师表。”如何做到为人师表,如何能让家长把孩子放心的交给学校,首先,要求每一位教师规范自己的言行举止.要以自己的“言”为学生之师,“行”为学生之范,言传身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导之以行。如今他已经九十岁,气质风度仍然不凡,头发一丝不乱,衣服一尘不染,言语诙谐风趣。在从事教育这条路上,虽然充满了曲折和艰辛,但岁月的磨砺让他那颗忠诚于党的赤子之心更加坚定。他慢慢讲起当年在隆盛庄中学的许多往事,讲隆盛庄那条倒流着的河水,那座连绵起伏的东山,那个无人问津的坚守在东门外的台墩。还有六月二十四的庙会,每年的庙会,他都要去观看,身临其境,总是让他禁不住叹为观止。一个小小的城镇,竟然有这么古老的传统文化,那抬阁、脑阁、那栩栩如生的各种戏曲造型……让他感觉到隆盛庄文化底蕴的深厚。他也深深感到,要想让隆盛庄的古文化世代相传、源远流长,那么,隆盛庄首先要发展教育,文化的根脉不能斩断。
隆盛庄镇的文化生活与隆盛庄中学是切切相关的。每隔一段时间学校里的学生就上街贴宣传墙报、画报;经常在文化站开展篮球比赛,在电影院演出文艺节目。隆盛庄中学几乎是每个周末都在学校大礼堂组织一次文艺晚会,舞蹈、小戏、相声、独唱……学生老师同台演出,老师们排演过《刘胡兰》《红灯记》等大型戏剧,多彩多姿的校园文化,对隆盛庄的文化生活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崔锡九是国家17级干部,他说,共产党培养了他,他就要对党感恩戴德,他抬手让我看着手腕上带的那块表,这是建党95周年时候,中央慰问团赠送离休干部的礼物,表的后盖上有一行字:“献给共和国的创建者。”是啊,他是当之无愧的,名副其实的共产党员。他一生廉洁,两袖清风,把毕生的精力奉献给教育事业。隆盛庄这片热土上,有他走过的足迹,有他洒下的汗水、心血。
崔锡九在隆盛庄中学整整工作了十二年。前六年是隆盛庄中学的鼎盛阶段。后六年,是文化大革命时期,他这个学校的校长、书记,一夜之间也被挂了大牌子,低头弯腰挨批斗。这时候,令他心痛难过的不是自己遭受的皮肉之苦,而是为这所被毁于一旦的学校心痛。学生不上课,何为学生?老师不教课又何为老师?但严峻的政治运动让他自身难保,无回天之力来挽回那个混乱的局面。
1972年,他离开了隆盛庄。有说不尽的遗憾,有未了却的心愿。有触不到的梦想,有忘不掉的往事。有太多的不舍和留恋,他的青春,他的事业,他曾经的奋斗,已经和这片热土有割舍不断的情感。
2016年的盛夏。他又一次回到了隆盛庄,但这里的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事过境迁。那些年,他不停地往前走,似乎没有时间返头回望,如今,当他们走过沧桑,走过这冷暖人间,满怀初心想要找回自己当年遗失在这里的美好光阴时,才发现一切早已改变。
他站在学校门口,久久凝望着那两扇紧锁的大门,望着那片杂草丛生的操场,那写着“危房”两个大字的大礼堂,一阵酸楚涌上心头。他挪动着沉重的双腿,一个人静静地走在隆盛庄街头,从南走到北,又从北走到南,他多么希望能在这条路上遇到一个熟人,一个老师……唉!他摇摇头长叹一声,原来,他们都已经走了。丁万金、史国华走了;王磐、孙汉臣走了;刘宗芬、高学文走了……他们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还有许多老师也都调离了隆盛庄,远走他乡了……隆盛庄中学,当年的辉煌和鼎盛已经一去不再复返。
崔锡九离休已经整整三十年,这三十年,他为自己又开辟了一个纷呈精彩的世界。按道理拼搏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他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去享受生活,但那种孜孜不倦的好学精神仍然让他不能停息自己的脚步。
他六十岁练太极剑、太极拳;七十岁学绘画;八十岁学钢琴。他八十六岁患膀胱癌。如今九十岁的他,依然是那么谈笑风生。他的生活充满了阳光和色彩。绘画、电脑、微信,他无所不能。他酷爱旅游,走遍了世界的许多地方,如今仍然在走。在这样一位智者面前,年龄算什么?癌症算什么?拜访他,我深深地被感动、激励……他的温文尔雅,他的一丝不苟,他的诙谐幽默,他的博学多才,让我再一次震撼、震惊。
止水孤鱼写于2016年10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