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子湖畔 狭路相逢
我不知道,我究竟爱哪一个。
我并不是一个贪心的女人,我只希望这辈子只爱一个人,也被这个人所爱,生生世世不分离,就算阴阳两隔,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可是命运待我如此之薄,每一次幸福离我这么近这么近的时候,就像一个捉迷藏的小朋友一样,从我身边逃开了,我迅速用手去抓,也只抓来一阵衣袂飘逝的风儿。
我就这样坐在午后的湖边,看阳光斑斓的从树影中洒落,将湖中翻动的每一阵涟漪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1942年的春天在我眼前的千百朵蔷薇里绽放,西湖边的水湄种植着高大的修剪成圆形的大型蔷薇树,满树艳粉色的蔷薇花竞相露出笑脸,有盛极而衰的几朵花漂浮在水面上,连水也变得香甜起来了。
我正痴痴地看着这一美景,冷不防有只手枪顶在我的后背上,我慢慢地转过身,一只英俊的脸孔正对着我的脸。
“你搞什么呀,走火了我就没命了!”我又好气又好笑地对他说。
江歌笑嘻嘻地用右手做着手枪的姿势,咳,原来他是用手做枪胁迫我来着。
“你怎么来了?”我正纳闷,忽然他猛地把我一拽,我晕头转向的时候居然被他吻住了,而且还在他温热的胸膛里,他的双手抱着我的头,他湿润的嘴唇碰到了我的唇,我反应过来了,我眼睛睁得圆圆地,正要把他推开,只见他使劲对我眨着眼睛,我不明白,还要挣脱,他索性埋下头,认真地吻起我来,仿佛他在摆弄一架西洋的小钢琴一样认真。他的舌尖轻柔地在我的唇齿之间试探着,我被他的狂热举动搞懵了,因为我和他一直发乎情,止于礼,他连我的手都没有拉过,没有肢体语言的浅易过渡,直接就跳到了这里,就好象还没有练习那些简单的练习曲,却开始弹奏萧邦的小夜曲了。这让我没有心理准备,这让我很不适应,这让我觉得突兀,可是这么多的这却淹没在他的男性的气息里了,那是湛蓝夜空里星光闪烁,那是内蒙大草原上的牧羊曲,那种大自然的气息让我贪婪,我一点点呼吸着这气息,我慢慢松开了紧紧咬着的牙齿,我无法抵御这强烈的进攻,是对方太强大,我虽败犹荣。我甚至于恋战这注定要败的被侵略战役,还是花拳绣腿地和他对阵,就好象京剧舞台上穆桂英用腿蹬着那些抛来的长矛,看着眼花缭乱,实际是交战双方都在秀功夫,并不是真的要刺刀见红。我毫无注意到我的双手已经攀上了他的脖子,整个人也已经贴上了他的身体,直到他的手反过去拿下了我的手,说,“好了,敌人走了
我忽然心生恼火,凭什么,这样的挑逗我,然后又突然撤退,凭什么,男女之间的战役是他在决定主动权?
“哪有敌人?你就耍我玩吧。”我恨恨地嘟囔着。
他却狠狠地拉了一下我的膀子,“我的大小姐,你轻点声啊,那些汉奸的中文都很好啊。”
我被他这句话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还忘不了要搞清楚刚才到底什么情况,是他对我情之所至,还是真的有敌人经过这里,或者是专门来抓我们的,而他为了蒙混过关,只好和我扮作情侣。“你最狡猾了,你是个小滑头!”我给他扣上一顶帽子方才罢休。我的思想一下子左右颠簸,当我稍微冷静一点后,才感到我们身处环境的险恶。
杭州是人间天堂,但四处悬挂着的日本膏药旗却让我感到这里是人间地狱。我们的任务是跟踪那个目标,然后伺机将他杀死,在此之前,我们绝对不能暴露,不能被对方当做目标。为此,江歌经过了10天的紧急培训,其中有七天的培训教官是由我担任的,我教他怎样使用手枪,怎样反跟踪,怎样接近目标,怎样用简单的器具杀人,就连一枝铅笔也可以让对方送命,对,我简直就是一个杀人的恶魔,而我要杀的人竟然是我最深爱的男人,曾经和我最亲近的男人。
像我这样的女人,一定会下地狱的。也许就死在杭州城,或者死在任何一个地方,反正被日本人占领的国土都是地狱。
我觉得我的精神要分裂了,为什么上级要派我来执行这个任务,我是人,不是杀人工具。可是我又给了我自己答案,因为那个人不会防备我,所以我才可以接近他,把他干掉,虽然这对于我来说未免太残忍!
我知道,我是军统培养的军统之花,我时而冷艳时而纯情,我的气质随我的服饰而不断变化,戴老板赞我是天生的演员料子,是他藏而不用直等关键时刻一试锋芒的一把青铜宝剑,所以他这次对我委以重任。
“你难道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吗?他是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我对着戴老板叫喊起来,完全没有下属应有的礼仪。
“你觉得我有其他选择吗?”他淡淡地说。
一张张他和日本人谈笑风生的照片,连同被日军杀害的中国人的断头断四肢的尸体照片一起经由戴老板的手放在我的面前,我的脸,我的身体连同我的灵魂都被扭曲了,“不!不!”我一边低声呐喊,一边痛苦地抽泣起来,我的手指从他的脸上划过,那儒雅的脸被我的泪水浸湿了。
何梅君,1900年生人,祖籍江苏苏州,父亲为前清举人,官宦世家,1922年毕业于清华,同年赴美留学,1925年毕业。同年考入黄埔军校第四期步科。叛逃重庆之前官衔为少将,没有吸烟、酗酒、赌博等恶习。喜好读书,家中购有大量的古籍珍本。智勇双全,风流倜傥,缺点是性格优柔寡断,贪恋荣华富贵。
会议室里的幻灯片更换着他各种时期的照片,有的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江歌在幕布前配着这些介绍他简历的画外音。我的心里五味杂陈,好在这个时候灯光大亮,我像一个失去了铠甲保护的败将,只有赤裸裸的灵魂在光亮里瑟瑟发抖。
“都准备好了吗?”
“报告局长,都准备好了。”江歌干脆地回答道。
“你呢?”
我感觉目光转向了我,我头也不抬地懒懒地说,“我最多负责诱捕,暗杀的事情你让他做吧。”
“林夕颜!”
“到!”我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
“复述一遍我刚才布置的任务!”
我沉默。
“我的卿卿,你哪儿都美!故乱世,方有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纷乱,奈何纷乱。故飞燕,方惹多情,故多情,方害相思,一望成欢,一望成欢。”梅君温柔的话语尚在我的耳边回响,他手掌的温暖仿佛就在我的脸颊上。
静止了10秒种后,我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够了,够了,我受够了,你们杀了我吧!”
我似乎听到局长愠怒的声音,“关她禁闭,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送饭
江歌坐在床边,看着我楞楞的神情,说,“还在想他?”
我回过神来,答道,“想他是我的工作。”
他严肃地纠正我说,“不对!想怎么干掉他才是你的工作。”
他用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有点烫哎,你在湖边吹了风,你呀,真是弱不经风!”
他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将我轻轻推倒,脱了我的白色高跟鞋,把我的两条腿摆正,然后去卫生间打湿了一条毛巾过来,折叠好了铺在我的前额上,为我盖上了被子,他做这一切非常熟捻,看得出他很会照顾病人。
“睡一会吧,宝贝!”
我快要微闭的眼睛重新睁圆了,“宝贝?!小屁孩,我比你大好不好?”
“好吧,更正一下,快休息,媳妇儿!”
“你!”我简直说不出话,真能占我便宜。
我的表情他见怪不怪,轻声对我说,“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占你便宜是我的工作。”
是的,他说的没错,从重庆出发,我们辗转来到敌占区,一路上经过了多少艰辛!为了掩人耳目,我们始终都是新婚夫妻的身份。有时候衣衫褴褛,浑身又臭又脏,满身泥土混在难民里逃难,有时候亮丽光鲜,西装礼服出入高级社交场所。
这次住在西湖边的高级酒店,是因为梅君要到杭州来开一个会。所以,我们也跟来了。
春天的西湖有多美,谁都知道啊。在这里开会,当然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在酒店用过午餐,我就借口买东西出去了,其实我是想一个人到西湖边走一走,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当年和梅君约会过的那个地方,那个幽静的蔷薇花盛开的地方,直到江歌找到了我。
他曾和我十指交缠,在湖边散步,那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我和梅君紧紧地挨在一起,缓缓向前走着,我希望时间就此停止,好象卡住的电影放映机,将这个镜头一遍一遍放映下去,永不要停止。
我们的柔情蜜意似乎流淌到西湖里,连湖水都涨了潮。
江歌安静地坐在我的身边,为我盖好被角,看着我空洞的眼神,用手在我的视线里挡了挡,轻声叹了一口气,用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放心,我不会让你亲自去做的,都交给我好了。”
他叽里咕噜的声音被我捕捉到了,我的耳朵非常好,这是从小弹钢琴训练的结果。
我的泪水不听话地从眼角滑落下来,江歌起身去拿了一条手帕和一杯水来给我喝,他再次坐在我的身边,用最轻柔的声音说,“来,喝点水好吗?”
我忽然坐了起来,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胸前,搂住了他的脖子,动也不动,听凭泪珠一滴一滴掉在他的脖颈上
“歌,”我第一次冲口而出这样亲昵的称呼,柔情百转。
“哎,小妹妹,乖啊。”他故意往岔路上引导。都怪他的名字起得不好,一省略姓氏,就变成我在喊他哥哥。
真是不解风情,我本来悲伤的情绪全被他搅黄了,我苦笑不得地对着他的脸,歪曲了我的五官,对他做鬼脸。
“以后再也不这么喊你了。真是的。”
“要嘛,要嘛。”他做撒娇状。
我白了他一眼。
“好,好,好,重来。”他拉起我的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来,再喊一次,我保证让你满意。”
哎,真是个孩子,他才22岁,而我虽然27岁了,但我的心已经沧桑到72岁那么老了。
终日跟这样的小毛孩子厮混,不幼稚也难。
“重来就重来。”我的脸再次贴在了他的右耳边。
久久,我没有说话,就这样抱着他,“现在你撤退吧,就说你旧伤复发,无法进行工作。”
我感觉到他的身子一震,“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逃兵?”
我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来,“是又怎样?你对得起国家,你是英雄,你问心无愧!”
“一个英雄做了逃兵,那将是世界各国媒体的社会评论头条了。”
我忽然把他一推,他没有防备,向后一倒,差点没坐稳。
此时此刻,我看见,他清澈的大眼睛里,映照出我夹杂着忧伤和内疚的眼神,我还看见,他挺拔的鼻子勾勒出了他脸部硬朗的线条,他薄薄的嘴唇紧抿着,真是一个标致的俊后生,而且还有着令人羡慕的家世背景,他的父亲就是国民革命军军事委员会的统计处处长,而且,作为中国年轻的空军的光荣一员,他在对日数次空战中,战功显赫,击落日机6架,是抗日英雄。不幸的是,他爱上了我,因伤从空军退役后,本来他可以在后方工作,前程似锦,可他非要调入军统,只因我在这里工作。这次执行任务,他主动请缨,要协助我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续2)